1.主角並不在一開始就登場
片頭敘事的起點,是從林建發告別懷孕的妻子而遠赴外地當推銷員開始 ,但從後半段的戲份來看, 主角應該是與林建發一同下鄉推銷的王武雄。
雖然從林建發夫婦告別戲多次以用長焦段描述,並搭配王武雄表情特寫的來看,開場的鏡頭配置一致符合了主角的「窺視」個性,但把「被窺視者」的配角詳細交代在先,才讓窺視者的主角逐步描寫在後,很難不去猜測導演刻意如此安排的意圖。
2.林建發被快鍋炸倒的下場
相比於主角王武雄而言,林即使可當作是都市體制下的代表之一,他 也只是為了一個人人皆能側隱的現實需求,才好心的想以各種方式推銷快鍋。尤其是在回憶裡暗示兩人的資 質落差,若真要闡明城鄉之間的差距,林還比較像是一個樸實的鄉下 人剛好生在都市裡,努力的想在邁向商業化的時代裡討生活;以行為 而言還不若主角有都市人的代表性,以身分而言又不算真正道地的鄉 下人。賜他被他自己推銷的進口快鍋給炸成生死不明, 要算做懲罰或警世的意義,會因為不夠合理而缺乏力道;若以悲劇而言又太狗血 ,會失去了控訴的準確性。
3.小琪的神秘與秘密
主角這邊的故事線核心,則明顯的聚焦在王與小琪的見面之上。但兩人之間 的互動過程,從小學女生那超齡的表情開始,到帽子被揭開而小琪逃 走的結束為止,都持續的一種詭異的不安氣氛( 尤其是對比於其他段落裡,鄉下人與王林二人之間的親切互動)。如 果說林很像是生錯在城市的鄉下人,小琪則很像是生錯在鄉下的城市 女孩。
至於「掀開帽子而露出傷疤」的舉動,雖然 一種解釋是「美好被撕開而露出現實醜惡」的象徵, 另一種則解釋為「性與暴力」的成人隱喻,但不論何者,從後續小琪的反應與 王的懊悔來看,「掀開帽子」可以被定調為一種雙方並不喜歡的負面 選擇,即使可以勉強解釋為「主角渴望能更加理解小琪」的「 單方面」親密舉動,但仍不足以否認,「掀開帽子」本身是一種侵犯 的負面行為。
4.小琪是主角對鄉土美好的象徵與隱喻嗎?
假設主角對鄉下逐步產生的好感, 與他對小琪逐步強烈的好感是重疊的, 那麼主角試圖伸手掀開帽子而看到傷疤的事件, 不就等同於,他從自己的美好印象裡大夢初醒嗎? 雖然這呼應了主角講過「 小琪好像經歷過許多悲傷」的直覺,但要把傷疤視為遮掩的醜惡, 或把傷疤來正當化主角揭帽子的行為, 或多或少都違背了整片強烈的批判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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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四點都可以有各種解讀,但難以全部整合起來,這邊提供一種觀點;若能把林當作王的一個分裂人格/焦慮投射來看整個故事, 會得到一套比較完整的詮釋。
怎麼說呢?先比較極端的假設一下, 假設林這個角色並不是真實獨立存在,是主角的一種精神分裂, 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假想,一種對於無趣人生的反抗... 主角在這個假設裡是這麼想的:假設我過著另一種人生, 假設我有一個心愛的老婆,有一個義無反顧的理由要做好這份工作; 假設我是一個很單純而不會去思考太多的人, 不會對我的工作與產品有所質疑, 反而是熱情的推銷並試著融入這個鄉野, 我會不會因此過著一個比較美好的人生?
如果從這這個極端的假設裡,退回到「 王與林都是兩個獨立真實角色」的故事裡, 會發現這個觀點很微妙的符合了王這個角色的特質,而貫穿了整個故事的脈絡。
什麼特質呢?能聰明的冷眼旁觀各種事情,有更多一點選擇自由, 卻更無奈的躲在妥協與孤單裡觀望著世界... 一種都市人或現代人會強烈將自己帶入的角色。
若撇開同事林建發不算, 唯一讓王卸下疏離感去探索的對象也只有小琪—可是別忘了, 王對小琪建立的互動也一直建立在「交易」與「互利」這個獨特的模式上。 第一場的見面戲裡,王用撿回的皮球換取小琪的幫忙看守倉庫, 第二場裡王想用刻圖案的貝殼博取小琪的好感, 以至於在第三次被小琪退回貝殼時誤以為被拒絕而難過.... 一直到最後一場戲裡,王武雄還是想用貝殼來交換小琪的幫忙。
對比於鄉下人豪不計較的給予建議或分享食物, 王對小琪的互動模式很忠實的反應了都市人/現代人的焦慮;沒有了交易與互利的基礎,就無法肯定自己價值, 進而低估了自己與人交流的資格; 反之若能有穩定的交易與互利模式, 便容易過度高估了自己與人交心的程度。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王與林逐漸的親近, 也同樣是先建立在利害關係剛好一致的工作上—於是這產生一個很大的問題;這樣的前提才能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 是否可以穩定支撐都市人/現代人的生活呢?
主角著魔似的順從渴望去掀開小琪帽子, 而讓小琪如受到背叛般的逃開,已經明示了第一個不可能。被王當作人生另一種投影/渴望的林建發,最後既然以重傷/死亡做結局,就更無情的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追根究底,王去想像自己可以更單純一點去換得投入工作的專注,就像企業期待鄉下人可以快速接受快鍋一樣荒謬,悲劇註定會跨越資本主義粗糙的那條界線,而一起降臨在商人與顧客的身上。
而作為一個人,一位朋友,也作為更聰明、更有選擇能力的主角而言, 他並非完全無力去阻止快鍋爆炸的悲劇發生, 但他卻相反的因為焦慮投射而生的冷漠(我怎麼可以阻止他單純想獲得幸福的可能呢?),而多次退回安全的旁觀者裡讓同事進行冒險—別忘了 ,第一次快鍋出意外的王文雄,只是一邊退到安全處看著同事手忙腳亂, 一邊陷入自己的回憶裡而已,他也是抱著這樣消極的心態,選擇讓同事一個人再次展示快鍋。從這樣的觀點來看, 故事安排單純樸實的林被自己推銷的快鍋給炸死,是太殘酷了一些, 但若看作林的慘死是在懲罰主角一直以來的冷漠,卻再適切也不過。
誠然,整部故事是否以肯定與否定的意識形態, 來描繪鄉下人與都市人的根本差別,這點很難以界定, 但就我個人而言比較傾向的詮釋是:主角撕去的海報並非否定了他自己都市人的身分, 而只是想掙開長期掩蓋自己良知的都市麻木感。
在我想像的另一個時空裡,王武雄的聰明與即時發現的良知,成功的幫助了林建發用安全的方式推廣快鍋,同時也因為他的敏銳與體貼,才能幫助小琪找回她原本提早結束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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