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0日 星期日

觀影心得:小琪的那頂帽子

這個故事本身不算複雜,批判意識也很強烈,但卻有許多難以理解之處,這邊先把幾個奇怪的部分列出來,再嘗試推論一個可以完整詮釋的觀點

1.主角並不在一開始就登場
片頭敘事的起點,是從林建發告別懷孕的妻子而遠赴外地當推銷員開始但從後半段的戲份來看,主角應該是與林建發一同下鄉推銷的王武雄。
雖然從林建發夫婦告別戲多次以用長焦段描述,並搭配王武雄表情特寫的來看,開場的鏡頭配置一致符合了主角的「窺視」個性,但把「被窺視者」的配角詳細交代在先,才讓窺視者的主角逐步描寫在後,很難不去猜測導演刻意如此安排的意圖。

2.林建發被快鍋炸倒的下場
相比於主角王武雄而言,林即使可當作是都市體制下的代表之一,也只是為了一個人人皆能側隱的現實需求,才好心的想以各種方式推銷快鍋。尤其是在回憶裡暗示兩人的資質落差,若真要闡明城鄉之間的差距,林還比較像是一個樸實的鄉下人剛好生在都市裡,努力的想在邁向商業化的時代裡討生活;以行為而言還不若主角有都市人的代表性,以身分而言又不算真正道地的鄉下人。賜他被他自己推銷的進口快鍋給炸成生死不明, 要算做懲罰或警世的意義,會因為不夠合理而缺乏力道;若以悲劇而言又太狗血,會失去了控訴的準確性。

3.小琪的神秘與秘密
主角這邊的故事線核心,則明顯的聚焦在王與小琪的見面之上。但兩人之間的互動過程,從小學女生那超齡的表情開始,到帽子被揭開而小琪逃走的結束為止,都持續的一種詭異的不安氣氛(尤其是對比於其他段落裡,鄉下人與王林二人之間的親切互動)。果說林很像是生錯在城市的鄉下人,小琪則很像是生錯在鄉下的城市女孩。
至於「掀開帽子而露出傷疤」的舉動,雖然一種解釋是「美好被撕開而露出現實醜惡」的象徵,另一種則解釋為「性與暴力」的成人隱喻,但不論何者,從後續小琪的反應與王的懊悔來看,「掀開帽子」可以被定調為一種雙方並不喜歡的負面選擇,即使可以勉強解釋為「主角渴望能更加理解小琪」的「單方面」親密舉動,但仍不足以否認,「掀開帽子」本身是一種侵犯的負面行為。

4.小琪是主角對鄉土美好的象徵與隱喻嗎?
假設主角對鄉下逐步產生的好感,與他對小琪逐步強烈的好感是重疊的,那麼主角試圖伸手掀開帽子而看到傷疤的事件,不就等同於,他從自己的美好印象裡大夢初醒嗎?雖然這呼應了主角講過「 小琪好像經歷過許多悲傷」的直覺,但要把傷疤視為遮掩的醜惡,或把傷疤來正當化主角揭帽子的行為,或多或少都違背了整片強烈的批判立場。

****************************************


以上四點都可以有各種解讀,但難以全部整合起來,這邊提供一種觀點;若能把林當作王的一個分裂人格/焦慮投射來看整個故事,會得到一套比較完整的詮釋。

怎麼說呢?先比較極端的假設一下,假設林這個角色並不是真實獨立存在,是主角的一種精神分裂,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假想,一種對於無趣人生的反抗...主角在這個假設裡是這麼想的:假設我過著另一種人生,假設我有一個心愛的老婆,有一個義無反顧的理由要做好這份工作;假設我是一個很單純而不會去思考太多的人,不會對我的工作與產品有所質疑,反而是熱情的推銷並試著融入這個鄉野,我會不會因此過著一個比較美好的人生?
如果從這這個極端的假設裡,退回到「王與林都是兩個獨立真實角色」的故事裡,會發現這個觀點很微妙的符合了王這個角色的特質,而貫穿了整個故事的脈絡。

什麼特質呢?能聰明的冷眼旁觀各種事情,有更多一點選擇自由,卻更無奈的躲在妥協與孤單裡觀望著世界...一種都市人或現代人會強烈將自己帶入的角色。

若撇開同事林建發不算,唯一讓王卸下疏離感去探索的對象也只有小琪—可是別忘了,王對小琪建立的互動也一直建立在「交易」與「互利」這個獨特的模式上。第一場的見面戲裡,王用撿回的皮球換取小琪的幫忙看守倉庫,第二場裡王想用刻圖案的貝殼博取小琪的好感,以至於在第三次被小琪退回貝殼時誤以為被拒絕而難過....一直到最後一場戲裡,王武雄還是想用貝殼來交換小琪的幫忙。
對比於鄉下人豪不計較的給予建議或分享食物,王對小琪的互動模式很忠實的反應了都市人/現代人的焦慮;沒有了交易與互利的基礎,就無法肯定自己價值,進而低估了自己與人交流的資格;反之若能有穩定的交易與互利模式,便容易過度高估了自己與人交心的程度。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王與林逐漸的親近,也同樣是先建立在利害關係剛好一致的工作上—於是這產生一個很大的問題;這樣的前提才能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是否可以穩定支撐都市人/現代人的生活呢?

主角著魔似的順從渴望去掀開小琪帽子,而讓小琪如受到背叛般的逃開,已經明示了第一個不可能。被王當作人生另一種投影/渴望的林建發,最後既然以重傷/死亡做結局,就更無情的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追根究底,王去想像自己可以更單純一點去換得投入工作的專注,就像企業期待鄉下人可以快速接受快鍋一樣荒謬,悲劇註定會跨越資本主義粗糙的那條界線,而一起降臨在商人與顧客的身上。

而作為一個人,一位朋友,也作為更聰明、更有選擇能力的主角而言,他並非完全無力去阻止快鍋爆炸的悲劇發生,但他卻相反的因為焦慮投射而生的冷漠(我怎麼可以阻止他單純想獲得幸福的可能呢?),而多次退回安全的旁觀者裡讓同事進行冒險—別忘了 ,第一次快鍋出意外的王文雄,只是一邊退到安全處看著同事手忙腳亂,一邊陷入自己的回憶裡而已,他也是抱著這樣消極的心態,選擇讓同事一個人再次展示快鍋。從這樣的觀點來看,故事安排單純樸實的林被自己推銷的快鍋給炸死,是太殘酷了一些,但若看作林的慘死是在懲罰主角一直以來的冷漠,卻再適切也不過。

誠然,整部故事是否以肯定與否定的意識形態,來描繪鄉下人與都市人的根本差別,這點很難以界定,但就我個人而言比較傾向的詮釋是:主角撕去的海報並非否定了他自己都市人的身分,而只是想掙開長期掩蓋自己良知的都市麻木感。

在我想像的另一個時空裡,王武雄的聰明與即時發現的良知,成功的幫助了林建發用安全的方式推廣快鍋,同時也因為他的敏銳與體貼,才能幫助小琪找回她原本提早結束的童年。